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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2章 故交(1/1)

待他们走后,韩弱水对着孙越陵道:“戚辽,竟然是他?”

孙越陵笑道:“想不到我这个四哥竟然也在南下的队伍里,这一次苏州城可是愈发地热闹了。”

韩弱水显然早就知道孙越陵和戚辽的过往种种,说道:“这个戚佥事此时邀你相见,恐怕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。”

孙越陵点了点头,道:“你说的对,我这个四哥向来心思缜密,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,恐怕不会遣人前来通传。”

韩弱水犹豫一下,仍是说道:“会主,请恕属下多言,虽然戚辽是你的兄长,但此时乃非常时期,你千万要小心留意,言谈之间切莫有把柄落在他的口中,万一……”说到这里,就没有再说下去,而是看着孙越陵双眼,看他反应如何。

孙越陵并未动气,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属下不仅心思过人,且谨慎老练,否则他也不会将其留在江南独掌大权,其更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使得风华社在江南落地生根。

刚才的这一番话,韩弱水就是提醒他虽然戚辽是他的兄长,但毕竟也是锦衣卫的官员,如今整个锦衣卫都沦为阉党派系,不排除戚辽也已经彻底投向了阉党。

孙越陵知道韩弱水是一片忠心,完全是为了他好,于是笑道:“韩总管,这次你可能是多虑了。戚辽既然派了与我交好的张、文二人前来传话,从此点可见他心中仍念旧情,这是其一;其二,我素知其为人,他是决不会倒向阉党的,此次前来苏州,他十有八九是身不由己,否则也不会邀请我前去相商。”

韩弱水想了想,道:“会主言之有理,可能是属下多虑了。”

孙越陵又道:“不过,你的话我也会放在心头,你放心就是,我一定会妥善应对的。”

是夜,孙越陵带了东方胜平,两人一车出了苏州相门,朝着城外的金鸡湖而去。

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一阵之后,马蹄落下时不再发出清脆的“哒哒”声,这说明马车已经驶离了苏州城一段距离,不再是行驶在平整的官道之上。孙越陵闭上了眼睛,旅途中正是思考问题的最好时间。

说起来,他与戚辽自从天启二年相别之后,已经有三年多未曾见面了。这几年来,虽然与戚辽各自征战于一方,但他仍然是十分留意他这个四哥的举动。听闻之下,戚辽在辽东经营数年,不仅重新整合辽东锦衣卫系统,更为孙承宗和毛文龙提供了大量的精准情报,更是在最近的“宁远大捷”中立下了大功,所以才被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,成为了北镇抚司中排得上号的当家之一。

按照他对戚辽的认识,此人是断然不会倒向阉党的,戚辽是他所熟知的朝廷中极少数那种不介入党派争斗的人,这种人是真正的实干派,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大明的终极利益,靠踩着别人而上位的行为,他是不屑于干的。

所以,此次戚辽邀他相见,肯定是为了锦衣卫南下一事,说不定就有什么重大内情要通报与他知晓,想到这,孙越陵心中更是阵阵激动,巴不得坐下马车行驶得再快一些。

终于,马车停了,御座上的东方胜平转身说道:“会主,到映荷轩了。”

孙越陵跃下马车,车外清新的空气和扑鼻而至的花香让他精神为之一振。

眼前是一个偌大的庄园,月光笼罩之下,整个庄园静静地坐落在金鸡湖畔,右边还有着一个宽阔的池塘,池塘中植满了荷花,含苞待放的荷花在月光下更显得幽静清绝,更有几只青蛙跳跃其间,叶香、花香、水香,融为一体,沁人心脾。

庄园石门前等待已久的张应龙迎了上来,笑道:“大人来了,戚佥事此刻正在园中楼上,还请大人移步上楼一叙。”

看张应龙的架势,戚辽是打算与自己密谈,于是孙越陵也让东方胜平留下,独自走进石门,沿着脚下蜿蜒曲折的青石路,朝着不远处矗立着的小楼而去。

孙越陵拾步登楼,只见楼上房内灯火憧憧,想必戚辽在此等候久矣。

四哥还真是用心良苦,选在这个远离苏州城的庄园内见面,看来他心中也是有所顾忌,怕此番见面会被他人所知,予人口舌,遗人把柄。

他压下心中的激动,说道:“四哥,我来了。”说罢,双手推开房门。

“吱”的一声,房门应声而开,与此同时,眼前寒光一闪,一股劲风扑面而至,凌厉非常,劲道十足。

孙越陵早就是久经战阵,一念之间已经知晓这是有人挥刀砍来,连忙运气疾退,脚尖在楼板上一点,整个人拔地而起,往后飘飞。同时心中大惊,这是怎么一回事,难道这次竟然中了阉党的圈套,落入了他们的彀中?又或者是房中的人根本就不是戚辽,故意诳他来此,就是为了将他一举成擒。

当他堪堪立足在楼道上的栏杆之上时,房中的偷袭者并未趁势追击,而是“锵”的一声归刀入鞘,脸带笑意,看着在栏杆上随风而舞的他,笑道:“老弟,数年未见,功夫不减当年啊!”正是戚辽的独特低沉嗓音。

孙越陵闻言后松了一口气,轻轻跃落在楼道之上,咒道:“原来是四哥,你这是闹的哪一出,我还以为有人企图刺杀于我!”

戚辽哈哈大笑,道:“老弟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,这可不是你以前的行事风格啊!”

孙越陵苦笑道:“混的越久,胆子越小,四哥往后切莫再开如此玩笑!”

见他一本正经,戚辽失笑一声,道:“好好好,四哥答应你往后不再如此。来,我们好好聊聊。”说罢,转身朝着房内走去。

孙越陵跟在后面进了房间,借着房内的火烛之光,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四哥——一身便服,腰系长刀,虽然魁梧依旧,但双鬓微白,容貌之间已经尽染风尘之色,想来这些年来的辽东经营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,但如此反而使他更显得成熟和刚毅,整个人的气度也不似以往,仿佛一把深藏的利刃,随时有可能出鞘染血。

戚辽此刻也正在细细地打量着他,笑道:“老弟,几年不见,你更加清瘦了,江南富庶之地,仍是没能将你养得胖一些。”

孙越陵叹了口气,道:“三年如一日,此身虽在堪惊。我就是个劳碌命,恐怕这辈子都胖不了。”

戚辽嘿嘿一笑,道:“士林领袖,东林党魁,自然是整日操心,不敢懈怠。”

“连四哥你也来笑话我了,我什么时候成了士林领袖,又什么时候成了东林党魁?”孙越陵苦笑道。

戚辽好整以暇,在桌子一侧坐了下来,看着他淡淡说道:“那么,你想不想成为士林领袖,想不想成为东林党魁?”

“这……”孙越陵吃了一惊,没有想到戚辽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。

“不要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”戚辽双目精光闪动,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说道。

孙越陵感到有点难以直视这样的目光,不由坐了下来,将眼光看向他处,喃喃说道:“不瞒四哥,这个问题我确实是想过,但是,也不全是这样想,我的初衷并非如此……”

“那就好!”戚辽猛地打断了他,道,“既然你心有此愿,那么,眼下就有一个难得的机会摆在那里,只要你我共同使力,我保证你可以称心如意,成为士林的真正领袖。”

孙越陵感觉有点跟不上戚辽的节奏,不解道:“什么机会?”

戚辽不答反问,道:“你可知我们锦衣卫此番为何南下?”

这个问题还用问吗,于是答道:“自然是为了对付江南的东林党人。四哥为何如此问?”

戚辽嘴角牵出一丝笑意,道:“这就是我刚才为何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在。”顿了顿,续道,“你也知道,此番厂卫南下,就是为了对付江南的东林余党。而目前在江南一带左右士林、把持东林的乃是高攀龙、周顺昌、钱谦益等人,这些人自然是魏忠贤的眼中钉、肉中刺,欲拔之而后快;但你不同,你虽然也是东林中人,但毕竟没有周、钱等人树大招风,举止高调,所以,只要我从中使力,定可保你风华社在此次斗争之中安然无恙,只要高、周、钱等人一倒,试想一下,在整个江南,还有谁能阻挡你成为东林党魁、士林领袖的步伐?”

孙越陵闻言心中大惊,半晌才平复下来,啜嚅道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让我坐看周顺昌、钱谦益等人与阉党相斗,而我漠视不管?”

戚辽鼻孔中重重哼出一口气,道:“怎么,老弟认为此法不妥?”

孙越陵犹豫难决,道:“这……毕竟同为东林手足,我……我于心何安?”

“于心何安?”戚辽忍不住站了起来,微愠道,“孙大人,你要知道,厂卫这一次是奉了圣旨南下,是遵照朝廷的意思而为,所做的一切,都是代表着大明的律法纲纪,难不成你想要违抗圣命,对抗朝廷么?相信以你的见识,断不会短视至此!”

孙越陵心中暗叹,无语以对。戚辽说的没错,此番厂卫南下是奉了圣意而来,就是为了对付他们这些失势的东林党,虽然阉党对付他们的手段不乏阴暗卑劣,但明面上确实是依照律法,有所依持,如果他们奋起抗争的话,那就是对抗朝廷,违逆圣意,犯下滔天之罪。

他之所以找上周顺昌、钱谦益等人商议,也是基于此点,苦无良策之下而为。岂料周顺昌等人对此也是一筹莫展,只是寄希望于士林清议、上万言书等等,让他更是愁闷不已。

戚辽见他不说话,继续说道:“老弟,你可知道,厂卫这次南下逮人,原本是打算具名锁拿,直接缉捕回京的,如此的话,你们东林党人的核心人物一个也逃脱不掉,甚至连你也包括在内;但在我对刘德喜的一番劝说之下,终于改成不扩大事态,只拿东林首脑人物,不牵连到其他的一些人。”说到这里,语气转重道,“我之所以如此,不就是考虑到苏州城内还有你这么一个兄弟在么?难道你就不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?”

孙越陵抬起头来,看着他道:“四哥的一番好意我岂会不知,但让我看着周顺昌、钱谦益等人落难而不顾,实在是心中不忍……”

戚辽摇头不已,叹道:“老弟你好糊涂啊,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你如此优柔寡断,将来如何能领袖群伦,复兴东林,振兴大明呢?”看着愁眉紧锁的他,语重心长地劝慰道,“据我所知,你心中有周、钱等人,可是他们对你如何呢,反倒弃如敝履,视为外人。你们风华社在苏州开创至今,也一直饱受金陵会的排挤和压迫,他们如此对你,难道你就甘之若饴,毫无嫉恨么?所谓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只要躲过此劫,他日你重振威风,卷土再来,阉党未必就会是你的对手,何必与他们绑在一起一同沉沦?老弟是个聪明人,你应该懂得愚兄这番话的道理!”

戚辽的一字一句都彷如重锤一般在他的心中敲击,让他思潮起伏——戚辽说的没错,事情至此,已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。周、钱等人纵然能够号召士林,但又怎么敌得过朝廷的法度?与他们保持一致,只会落得共同下狱的结局。倘若不是有眼前的这个四哥暗中照拂,只怕就算他想要置身事外亦是不能。

戚辽再次叹道:“老弟你可知道,四哥这一次前来见你,也是冒了不小的风险,这万一要是让刘公公知晓,恐怕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……”

话说到这里份上,孙越陵还能再说什么,重重吐出一口浊气,道:“四哥你无须再说了,你的意思我明白。你说,我要怎么做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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